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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她”字如一枚石子投入寒潭,在寂静的宫室中激起层层涟漪。虽未点破名姓,但母子二人心照不宣。谢惟渝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雪日,那个明明自己弱不禁风、连站立都需人搀扶的女孩,却固执地将怀中暖炉塞给跪在冰天雪地中的他的场景。
他素来不是示弱之人。
自幼虽非储君之选,谢惟渝却偏要在经纬之才上碾压东宫。
男孩文能提笔论道,武能策马疆场,朝堂策论可令老臣汗颜,军机布局敢教宿将叹服。太子谢运璋擅琴,他便焚香操缦,一曲《广陵散》惊动翰林;东宫好弈,他执黑子连破叁局,杀得国手投子认负。谢重胤冷眼旁观这龙争虎斗,非但不加约束,反在御书房独留他探讨漕运改制,秋狩时亲手赐他金雕弓。那些深夜传授的为君之道,那些轻拍肩头的赞许,织成一张温情脉脉的网,让少年险些信了这天家假象。
然而那一日的风雪,像无数把淬了冰的刀子,彻底割开了温情脉脉的假象。那本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比试,木剑交击的脆响还萦绕在寒冷的空气中。谢惟渝不过是以一个精妙的挑击,将谢运璋手中的木剑震落在地,那位金尊玉贵的太子便因雪地湿滑,踉跄着向后倒去,额角不甚重重磕在青石台阶的锐利边缘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谢惟渝心中一紧,几乎是本能地就要上前搀扶。可他伸出的手尚未触及兄长的衣角,一股狠戾的巨力便从侧方猛地袭来,将他整个人狠狠掼倒在冰冷的雪地里。碎雪和沙石瞬间溅入口鼻,呛得他一阵晕眩。
他抬起头,正对上父皇谢重胤那双喷火的眼睛。那双平日里或许还会对他流露出些许温和的眼眸,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厌恶和滔天的怒火,仿佛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仇敌。
“暴戾成性,难登大雅之堂!”
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,狠狠扎进谢惟渝的心口。十一岁的少年僵立在刺骨的寒风中,掌心被粗糙的石子划破,温热的鲜血汩汩涌出,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,晕开一小片刺目惊心的红痕,像雪地里骤然绽放的残梅。
巨大的委屈和难以置信的震惊让他浑身发冷,他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,挣扎着跪直身体,试图解释:“父皇,儿臣并非有意,是皇兄他……”
话音未落,谢重胤竟抬起脚,用镶着玉石的靴头狠狠踹在他的肩窝!那一脚力道极大,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,将他再次踢翻在地。
“跪满两个时辰!谁也不许求情!更不许给他送暖具!”
谢重胤的声音斩钉截铁,不留一丝余地。他弯下腰,极其小心地将哼唧着的谢运璋打横抱起,那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,甚至用自己的龙纹斗篷将太子紧紧裹住,生怕他再受一丝风寒。
自始至终,他没有再看倒在雪地里的谢惟渝一眼,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、甚至令人憎厌的物件。
谢惟渝孤零零地跪在冰天雪地之中,望着父皇抱着兄长渐行渐远的背影,那个曾经会摸着他的头夸赞他“吾儿聪慧”的父亲形象,彻底碎裂、崩塌。
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,自己存在的意义,或许仅仅是父皇为太子精心打磨的一块磨刀石——用途便是在太子需要时,被拿出来磨砺,甚至被毫不留情地舍弃。
而当谢运璋在父皇怀中微微侧过头,透过父亲的臂弯,对他投来那个混合着痛苦、得意与轻蔑的眼神时,谢惟渝心中最后一丝对父爱、对兄友弟恭的可笑幻想,也彻底被这漫天风雪冻僵、粉碎,只剩下刺骨的寒和钻心的痛。
委屈?不甘?恨?大概是都有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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