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忽然,人群中响起一个清亮声音:“好一个司理参军,如此草率抓人,就不怕冤害了无辜?”
这声音来自左侧,韦应奎扭头望去,见一群学子挤在一堆。他左看右看,不知说话之人是谁,厉声道:“是谁在说话?既然敢说,就别躲着!”
说话之人倒也不遮掩,举步走出人群,扬起脸道:“是我!”其人二十岁不到,白皙俊俏的脸上,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傲气。
宋慈认得那说话的学子,是他的同斋学子刘克庄。他和刘克庄同期入学,同被分在习是斋,刘克庄更是被选为斋长,再加上年纪相仿,又都来自福建路,算得上是同乡,因此两人一向交好,大半年相处下来,彼此已算是知交好友。他知道刘克庄不愿眼睁睁见他被差役抓走,这才站出来替他说话。
韦应奎今日本就因为休沐在即而不甚耐烦,本想拿出言不逊的刘克庄出出气,可一见刘克庄衣锦带玉,显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,家中必定非富即贵。要知道大宋境内许多高官子弟都在临安太学求学,在不清楚对方家世背景的情况下,可不敢贸然得罪。他将已到嘴边的一腔怨气又憋了回去,稍稍缓和语气,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刘克庄朗声应道:“习是斋刘克庄。”
韦应奎暗自琢磨了一下,没听说朝廷里哪位刘姓高官有叫刘克庄的子嗣。他当然不会认得刘克庄,只因刘克庄这个名字并非本名。刘克庄原本叫刘灼,其父刘弥正曾官居吏部侍郎,几年前遭贬谪外放,所以刘克庄不是来自临安本地,而是从外地入的太学;再加上刘克庄从小就不喜欢自己的本名,入太学后便自行改名,叫起了刘克庄这个名字,韦应奎自然不会想到他是前吏部侍郎的公子。虽然不认得刘克庄,但韦应奎还是尽量克制语气,道:“查案抓凶这种事,你一个读圣贤书的学子哪里会懂?”挥了挥手,“回去吧。”
刘克庄却立在原地不动:“我是不懂,可我长了眼睛,见过别的官员查案抓人,那是要讲证据的。”朝韦应奎伸手一摊,“你要抓宋慈,可以,把证据拿来!”
韦应奎眉梢微微一皱,道:“你和这宋姓学子是何关系?”
“同窗求学,自然是同学关系。你方才对祭酒说宋慈是凶手,可你一没人证,二没物证,凭什么指认宋慈?你若拿不出证据,证明不了宋慈杀人,那宋慈就不是凶手。宋慈第一个发现司业死在岳祠,顶着大火抢出尸体,又呼人救火,该是本案的证人才对。既是证人,就该堂审时传他到衙门问话,哪有先把证人抓去衙门关起来的道理?便是偏远州县也没这样的事,更别说这里是我大宋行都,天子脚下。”
韦应奎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少年怼着脸说长道短,心中甚为恼怒。他强行克忍,道:“你要证据,那也不难。待本官将这姓宋的抓回府衙,详加审问,证据自然会有。”
刘克庄哼了一声:“什么详加审问,不过是关进牢狱,施刑逼供罢了。”转身面朝一众学子,“诸位同学,他韦应奎今天怀疑宋慈是凶手,毫无证据便可抓人,那他明天若怀疑你我是凶手,也大可不由分说,直接把你我抓进牢狱,再变着法子栽赃陷害,酷刑逼供。你们说,是不是这样?能不能让他把宋慈抓走?”
太学里的学子大都年轻,本就满腔热血,看不惯不平之事,再加上这些岁末留斋的学子大多来自偏远之地,家境都较为普通,并非什么有钱有势的官宦子弟,平日里便看不惯官府欺压良民的那一套做派,更别说同在太学求学,与宋慈有同学之谊,更不能坐视不理。刘克庄是习是斋的斋长,他话一说完,习是斋的十几个同斋立刻出声响应,直斥韦应奎的不是,为宋慈鸣不平,更多的学子跟着出声附和,岳祠门前一下子变得喧闹不已。
韦应奎不过是要抓宋慈回府衙审问,却被刘克庄平白无故泼了一身栽赃陷害、刑讯逼供的脏水,不由得火冒三丈,再听见周遭学子一声声斥责的言辞,实在忍无可忍。他瞪着刘克庄道:“好啊,你这学子要公然闹事,那就连你一并抓回府衙。我倒要好好审审,看你与这姓宋的是不是同伙!”当即命令差役上前,将刘克庄抓了。刘克庄唇舌虽利,却手无缚鸡之力,被两个差役牢牢地钳住双臂,动弹不得。韦应奎环视众学子,叫道:“还有哪个胆敢闹事,我看与这起命案都脱不了干系,统统抓回府衙审问!”
一部分学子不再作声,但另一部分不仅不怕,反而气血更盛,闹得更加厉害了,尤其是习是斋的十几个同斋,竟冲上去试图从差役的手中解救宋慈和刘克庄,几个差役几乎阻拦不住。汤显政身为太学祭酒,眼见众学子群情激愤,居然不敢加以阻拦,反而吓得一个人躲到边上去了。
一个身形挺拔、相貌堂堂的学官身在人群之中,长时间望着何太骥的尸体,面有悲色。眼见局面越发混乱,这学官强忍悲切,越众而出,招呼各斋斋长、学正、学录、学谕等人奋力拦阻。此人是太学博士真德秀,在太学中掌分经教授,年不及而立,却成熟稳重,德才兼备,授课时更是循循善诱,诲人不倦,因此深受学子们爱戴。不少学子都听他的招呼,有他出面阻拦,这才不致局面乱到一发不可收拾。
就在这时,一个声音忽然响起:“太师到!”这声音如洪钟般响亮,几乎盖过了全场的喧闹之声。
声音来自月洞门方向,听见了的人都转头望去,只见一个须髯花白之人走了进来,身边有一个壮如牛虎的甲士随行护卫,其后是一队威风凛凛的甲士鱼贯奔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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